Sunday, June 30, 2013

不碰相機的攝影師-Gregory Crewdson



世間上什麼是最客觀的紀實攝影,相信最接近的,是裝置在繁忙街道上的CCTV。
假設作為攝影師的你,跑到一個天主教國家旅行。在一個天主教堂小廣場前,站立一位教士在閉目默思,你可以放心慢慢環繞他來任意拍攝。站在他前面,有天主堂作為背景;站在左面,有乞丐在垃圾桶內找尋食物作背景;右面有妖野暴露的妓女倚牆待客;後面有幾十名同團的拍友長短火對著教士。你選取那一個角度去拍攝,都是「客觀」的紀實。
所不同者,是客觀環境被你主觀地解釋了。
Gregory Crewdson 的攝影,可以說是很紀實性,因為在某時某地,那種影像的確存在和發生。但藝術作品之高於生活,是它比生活更典型化,更精髓,而在Crewdson 的例子中,他的影像由於燈光和佈景效果,比生活更「美化」。
《Gregory Crewdson: Brief Encounters》 是一套介紹 Crewdson 創作手法和意念的紀錄片,大致紀錄了他籌備一個同名展覽的過程。對於不在行的人看來,Crewdson 多數的照片看來是很簡單的 snap shots,但影片陳列出他的製作過程,是大型和複雜得像電影的製作。

首先,他愛用8X10大底片相機拍攝,然後找尋非職業模特兒擔任角色。背景有時是實景,有時是租賃片場全新搭建。當中僱用大量道具師、美術工、化妝師、和各式助手和監制。最大特色,是作為攝影師的他甚少碰相機,還須再賃用 DP (Director of Photography),儼如電影製作。若此,其實他的工作實質更像個導演。

以一幅一個抽煙婦人,坐在酒吧門外地上的照片為例:動用了超過10 支 Arri 電影燈,有些裝在吊臂車上,拍攝時間是黃昏前的 magic hour,只有半小時的拍攝窗口,地面是僱用消防車灑濕,遠處的薄霧是煙霧器效果,寂靜的街是向警方預先申請封閉。實地製作時間是兩天,首日確定取景角度和試驗燈光效果,翌日在最後十五分鐘實質拍攝。通常拍攝十來底片作選擇。雖然是菲林拍攝,但還是素描進電腦,經技師修理,最後以打印出看似是 3'X5' 的展覽質素大型照片。由於製作成本昂貴,他的作品每幅至少定價在一萬美元以上。
由於 Crewdson 的製作過程近乎電影和大型廣告,除了藝術愛好者外,此紀錄片可能更吸引電影、廣告人,多於「玩相機」的一般拍友。
至於照片的影像,由於十分美國化,若非在美認真住過的,相信較難有深入的體會。那是種美國夢和 suburban 夢的破產,dysfunctional family and relationships 的表現。近期電影最有美式 suburban 神髓可參考的是 《Revolution Road》。較早期的有 David Lynch,尤其 《Blue Velvet》 的頹廢、鬼異美學,更影響 Crewdson 深遠。除了是「紀實式」的荒涼 Suburban 為題材,另一主題是夢境,是紀實攝影無法登堂入室,進入別人的房間等的私人空間,以至個人的幻象。
紀錄片奪得不少「小眾」獎項,但在 IMDB 中的網友評分只得6.1分。我給它 8 分。


伸延閱讀:
「同樣」是電影式大製作硬照攝影師,Annie Leibovitz 早幾年的記錄片 《Life Through A Lens》 就大眾口味很多,拍攝主角都是明星、歌星、名人、漂亮性感時裝模特兒。初出道時像個嬉皮士,肩上簡單掛著 Nikon 單反,替(當年)反建制的 Rollingstone 雜誌操刀。到後來成為天后後,據說,很多她的拍攝 projects 都沒有圖片編輯敢設下開支上限,當然,她的酬勞也是攝影界中的天文數字。可惜,攝影天才卻是個理財低手。電影拍攝得太早,沒有渉及她其後宣布破產,並將所有照片版權全權賣出抵債的故事。

Monday, June 24, 2013

英雄變二奶 (曼達拉與素姬)

大相公、小相公...誰是呀大英雄?


在老左家庭長大的我,年幼時最印象深刻的英雄是董存瑞。兒童漫畫中(其後才知道,同期的小孩都在看財叔、十三點和老夫子)董高舉火藥包,用身體擋住機關槍子彈,炸破碉堡的形象至今不忘。
群眾喜愛英雄,什麼慷慨赴刑場,在人頭落地前說:十八年後又一條好漢,成為了粵語長片中的經典金句。又或者,少年人在天安門廣場上振臂朗誦詩歌;老年人在天安門城樓上高喊「站起來了!」
緬甸的民主英雄是誰,關心時事的人都第一時間說:昂山素姬。大鉄閘後手執揚聲喇叭的影像深刻民心。我對緬甸的認識,其實比電影 《The Lady》 不多出了多少。五月底的《經濟學人》有很大的專輯,介紹緬甸最近的民主進程,我在駕車時聽它的語音版,細節當然不甚了了,但卻引起了一堆聯想。
雜誌開宗明義地指出,跟東歐共產國家解體,和中東茉莉花革命不同,緬甸最近的民主改革,是從上而下的運動。在 2003年,掌政當局勾畫了一個「七步民主路向」方案,希望可以解決緬甸式社會主義帶來的一窮二白。方案其後達致較開明的修憲,可是,由此帶來的2010國會選舉,仍然被責為黑幕重重,軍事獨裁強人丹瑞推出的接班人登盛 (Thein Sein),原來只是執行垂簾聽政中,丹瑞策劃的「鳥籠民主」(disciplined democracy),且軍方還擁有選舉上的生殺大權。
民主化原意只是一場秀,好緩和一下不滿的民心,和給西方一個媚眼,希望吸引他們協助國內經濟困境。
不過,登盛可能是個「長期潛伏在黨內的反革命」。一旦位置坐穩了,就將丹瑞的鳥籠翻幾翻地拓大,隨後的都是歷史了。今天,緬甸是東南亞投資熱點,中、美南太平洋的角力場。昂山素姬跳出鐵閘,目標對準 2015的總理寶座*。
《經濟學人》緬甸的故事,令我即時聯想到南非的廢止種族隔離運動,當中你說原總理戴克拉克和曼達拉,哪個是 "Hero-er"?從我有限的南非資料中,看到戴克拉克在政治上慢慢爬升時,沒有人發覺他對黑人的特別同情,但當他大權在握時,卻做出了「違背自身階級利益」的大動作。
搞運動,幹革命並不難 (中學生懂、連毛澤東都懂);要身陷囹圄,有時更是累積政治資本的上策。至於勇赴刑場,要求的是道德勇氣,也涉及個人的終極犧牲,當然難度是幾何級數倍升。奇怪,世間上竟然有不少願意慷慨赴死、縱容就義的人。
但要潛伏在黑暗的國家機器中忍辱負重,爬升時絕對要犧牲不少「小我」、「小眾」,然後當把握著一定權力時,懂得技巧地背叛自身階級,要求既得利益集團放下屠刀,又要取得敵對陣營的妥協等,任何操作的偏差,都會變成百方不討好的千刀剮。。我認為那才是才、智、膽皆備的真英雄。
中國是少有支持丹瑞軍事獨裁統治的國家(從中獲取資源利益),登盛大膽終止「不公平」的中國水霸工程,轉移打開西方的經濟封鎖。在軍事獨裁中,軍方和軍方控制制的企業,向來是無法無天的經營者,但登盛也不知給他們下了什麼藥,竟同意新經濟法案向他們課稅,也同意在眾多營利豐厚的商業上開放專利權。還有,當然是對素姬的放虎歸山。
戴克拉克打開了 Pandora box,我相信他是預計了,若最後事成,他的終極代價是拱手相讓出總理寶座。登盛又是否作了這樣的準備?若者,則兩人皆大勇、大哲也。
當然,只談道德正確的人會說,歷史最終是站在正義一方,暴政最終會被推翻。不過,當政者沒有必須立即釋放昂山素姬和曼達拉的窘境(大陸的劉曉波),民眾要力爭,可能觸發極大的流血,或者經濟急促崩潰。如那位勇者不現身,黑暗政局再殘喘多二十年,那又等於再荒廢多一代人了。在歷史的千秋中,數十寒暑只如白駒過隙。但去問詢一下文革下鄉的人,錯過那黃金十年,就等如一輩子了。
戴克拉克和曼達拉實至名歸地共享了諾貝爾和平獎,兩人都是破解種族隔離的「正室」。可惜,群眾總喜愛捧 Under dog,喜愛戲劇性。曾經是兩人合伙才能跳出的美曼 Tango,不過今天前者已變成被冷落東宮的「二奶」了。執筆時,曼達拉正病危欲去。不久,待他的悼念文章來如潮湧時,看能給戴克拉克真正歷史地位的會是幾何。昂山素姬用同情分也拿到了獎項,今天,她和登盛寫的歷史墨汁仍未乾,且看他朝哪個是 正室,那個是失寵的二奶?
群眾是膚淺的,看歷史等如看傳統戲曲,越是忠奸分明越看得投入。不懂的只看熱鬧;精明的看穿了功架。

*做精神領袖容易,只是一塊好看的神主牌。《經濟學人》指出,當昂山素姬自由後要擔當實務時,黨內有不少埋怨她專橫,有「公主病」的批評。且她外國藉的身分,現行憲法不允她當總理。



Monday, June 17, 2013

香港不再大代表


《中國合伙人》:卡垃OK唱廣東歌

恭喜發財、飲茶、功夫等詞語,在一般英語大都會中,都已經成為日常生活字,報紙引用出來也不再需要特別注釋。

二十年前,最名揚四海的當代中國人除了毛澤東,就是李小龍和成龍 (後起之秀可能是鄧小平)。老外機票加四、五天酒店的香港遊,到過赤柱、山頂、香港仔畫舫;再到尖沙咀買「便宜」相機、Walkman,回國後就可跟鄰居 Mr & Mrs. Jones 誇口說看過中國了。

這就是香港的成就。在過去半世紀以來,香港成為了中國文化、生活方式上的代言人。

《中國合伙人》中,九十年代的大陸海外留學生,空閑時看的是周潤發的《英雄本色》,北京人到卡拉OK用廣東話唱 Beyond 的樂與怒。這是香港人的驕傲。

可是,當大國崛起後,代言人身分不再了。香港的經濟地位、專業知識還剩點戰斗力,但文化角色就被邊沿化了。

《中國合伙人》創作班子是香港人,但作品的消費對象是大陸人。周星馳的「無里頭」孕育在香港,現在卻重新調味出口到大陸。Tarantino 偷師不少七、八十午年代港產刀劍片和後期的槍戰黑幫片。今天為了大陸市場,竟要「自殘」電影作品。當年出入是洋人、高級華人的名牌店,今天的售貨員最欣勤款待的顧客是「更高級華人」。

香港人頓失大代表資格,失望與憤慨是可以理解的,但伸延至沙文和仇「外」就很不健康了。回望一下歷史,大代表的出現,多少是基於 Righ time, right place。是大國的鎖國與自廢武功,歷史給南方這小島的兩代人一點寵幸,今天大紅燈籠掛回北京、上海。昨日河東,今日河西。

文化商品的成就,還建基於香港人的努力,至於風俗習慣,就真有些美麗的誤會。曾聽過不少朋友在洋人面前介紹中國的民風習俗,其實只是香港,或甚是南方的地區特色。譬如飲茶、吃白米、嫁娶的型式。當然,朋友在表現「民族的驕傲」時,我是不便指正的。

中國地域之廣,東西南北包括多少不同種族?氣候、飲食、方言千變萬化,怎會香港的就代表中國的。單就是叫香港人喝羊奶做早餐,看有多少人受得了。一個我認為最典型的例子,是海外唐人埠的中餐館。從前只有飲茶的茶樓,和賣星洲沒有的星洲米;蒙古未聽聞的蒙古炒牛的港式餐館。但近這十年,上海菜、川菜、重慶火鍋、餃子店和不同的台灣麵條、甜品店等,都不再讓廣東餐專美。吃了幾十年中華料理的老外,原來是「上當」了。等如,有電影痴洋朋友,早年看過不少港產英雄片,問我香港的黑幫是否如此槍炮橫行。

曾經看過聯合國科技文教組織的研究,說過去五十年有多少少數民族語言和文化消失掉(詳情忘記了)。對做考古和民族學研究的人會覺得可惜,但這種歷史的轉向,是螳螂無法力挽的。我已算是個好讀的人,而在看《雪花與秘扇》(很差勁的小說)前,竟從未聽過有「女書」這東西。這種文字幾近湮滅,是否值得大家掉淚呢?如果沒有秦丞相李斯統一文字,今天莘莘學子要學的可能不只兩文三語了。

文化是有自身生命力的東西,它是在不停的演變,可能變到一個你不喜歡的方向。譬如在音樂上,我九成時間聽古典音樂,但我不能否認那些「靡靡之音」流行音樂的普及性、市場能力和社會影響力。香港長時間面向西方,從而吸收了不少荷里活、搖滾樂文化,早年還有不少八股衛道之士為文攻擊。今天,她面對人口龐大,近在咫尺,經濟力強的中國大陸,文化逐漸「被融合」顯然是娘要嫁人的事實。


Wednesday, June 5, 2013

抽煙記趣

Mad Men:抽煙曾經有如喝水般普遍


香煙,跟咖啡和烈酒差不多,如果在年幼時初次嘗試,都會覺得惡臭難忍,但過了些時日,好些人又會成為逐「臭」之夫。


幼時家住官塘,窗口遙對著香港煙草廠,三、四層樓高的大片外牆,不時更換要推銷牌子的廣告壁畫:良友、好彩、萬寶路。飄來的培烘乾煙葉味,是我童年最深刻的記憶之一。


父親基本上不抽煙,他是的士司機,年幼時不時到他交更的站頭找他,要他開車送我去做什麼的,間中會見到他抽著煙與行家說話,當中也經常夾雜些「助語詞」,與家中形像大相徑庭。我記得,人生第一口煙,就是其中一次爸爸遞給我試的,其時可能是十歲。


(女兒快將十八歲,進入合法飲酒年齡。不久前我對她說,第一次飲酒,應該是父親給予的,這是做父親的 Privilege。她隨口答允了,最近我私下的觀察,這 Privilege 應是泡湯了。)


到主動抽煙時,是六年級時代。忘記了是誰拿來的半包煙,下課后,四、五個全班最頑皮的,跑到附近某住宅大廈停車場的暗角一起吞雲吐霧。大約有三四次,然後忘記了這種聚會是怎樣消失的。


小學生抽煙當然要躲起來,大學生就來得理直氣壯了。當年兩個要好的同學都是「老煙槍」,我也有志要做個「成熟的大學生」,於是要在虛弱的大學生貸款中,除了球鞋、衣服、CD、閑書、旅行儲備外,還得強擠一點來支持這新嗜好。


只是,縱橫整個青春期和後青春期,仍未碰到有人想念我手指淡淡煙草味。


尼古丁對我產生不了上癮的效果,在非社交場合,我可以完全不抽煙。但在扮大學生/成年人的活動中,例如到酒吧、咖啡店、或到某獨居的同學家喧嘩夜談時,香煙,還有啤酒是不能或缺的催化劑。


對,煙酒是二合為一的詞。曾幾何時,酒吧內一定是煙霧迷漫的,賭場什至電影院內也是一樣。年紀大點的應當還記得,飛機座子的手枕內,可翻出一活動煙灰盒。坐飛機可抽煙,是「八十後」難以置信的歷史。今天吸煙人的活動空間越來越窄,像志明和春嬌,抽煙差不多等如參加地下活動。


在電影中,抽煙是方法演技的好方法,有助發揮的形像包括:思考、沉鬱、浪子、頹廢、開放....還有最舒暢的「事後煙」。只是,隨著政治正確和法例管制下,屏幕上的煙火大都熄滅了。前陣了跟風看了幾集叫好叫座的 Mad Men,主角是六、七十年代美國廣告界人物。因為是有線頻道電視劇,不受「煙火管制」,見到劇中人辦公室會議「竟然」人手一煙,女同事躲在茶房八卦也抽得悠然。驚嘆過後,心中恃老賣老地說:這就是我見証過的歷史。


抽煙叫我最討厭的是地上的煙蒂。旅行東京時發覺,火車站外,不時有專供煙民用的垃圾桶。在等待車到前,十來個人聚合一起吸收尼古丁,可是散後沒一個煙蒂掉到地上。鑽進 Daiso 看,相信日本人是唯一使用「隨身煙灰盒」的民族。什麼菊花與劍的哲學我沒研究過,但處理煙蒂的精神已令我贊嘆不已。


有趣的現象是,煙草 (Tobacco)的管制越來越嚴,但大麻的管制似乎越來越鬆。歷史上最早的煙民是南美 Maya 族,考古學家認為他們吸的是大麻多於煙草。祭司吸煙後產生迷幻狀態,看到的就是預知的未來;口中說出含糊不清的,就差不多是我們的「問米」了。而捲煙升起的縷縷青煙,跟神壇前的焚香近似,都有直抵天庭的意思。


我吸煙當然不管這些玄機,但當情緒低落時,呆看著青煙從煙梢幽幽升起,又或者口中長吐一把白霧,好像鬱氣也能舒展了一點。世界無煙草日剛過,本地一報章談及 e-cigarette,但欠缺了煙霧,它只變成了不同形狀的戒煙貼,不是全體會的 Smoking 了。


現在,我仍是間中的社交煙民。而隨著煙價高升----澳洲法例煙稅每年定比率提升----「伸手牌」已差不多變得不存在。但有機會早餐咖啡後一支煙,仍是罕有的享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