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uesday, January 28, 2014

媽媽的田雞




小學時代,媽媽沒有外出上班,要照顧我兄姊三小。那時候她多點心情在廚房弄點特別的給我們吃。
當然巧婦的灶頭也要配合財政,媽媽拿外發工回家,曾經替毛衣穿珠粒、珠片圖案;其後置了一台鳳凰牌腳踏車衣機,車「公仔衫」。那時是我們五囗一張碌架床的日子。所以有心思並不等如珍肴美食。
待哥姊進了中學,夠年長來看顧最小的我,媽媽便去工廠當車衣女工,周日晚飯自始多由姊姊負責。烹調,從此一切從簡。我高中後,也參與了輪流當值做晚飯(故此基本廚藝與針黹難不倒我。)進大學後,在家吃飯機會不太多,要吃也是夾在兩項「極重要」的節目中間。
我大概師承了媽媽廚藝的兩成功力,然後,傳授下去新婚夫人,她又師承了我二十巴仙!自始,我被訓練成飲食沒甚要求的人。
不多久我移居到海外,媽媽的廚藝在我生活中淡淡消失而不自知。早幾年回香港探親,女兒漸大了,問到很多中國傳統食物和烹調的問題,我突然回憶起幾十年未有再嚐的菜色。其中一道是田雞煲仔飯。於是打電話給媽媽,下了一道明天回家晚飯的「柯打」。
結果十分差強人意:家中再沒有瓦煲,田雞的調味不同了,鍋底沒有飯焦,最爽脆的田雞皮竟不復再現!心裡頗為失望,但在媽媽面前當然還要直豎拇指。
後來爸說,由於他两老身體毛病漸多,媽媽近年的菜色都是極清淡的,而且媽的雙腿也不能久站,電飯煲飯面清蒸成了媽媽的黔驢之技。她的廚藝已流失在她自己手中,就這樣,我兒時的滋味就成為了永遠的 craving。
幾道兒時口慾:
現代小朋友不愛吃蔬菜,我小時侯則逢菜必愛,什至如苦瓜、芥菜。家貧,竟養成健康飲食習慣。其中一道是炒莧菜,我問媽媽為甚麼不再買莧菜,她說從前莧菜是豬吃人不吃的賤價菜,今天已升級成為高價菜了。當年買了較便宜的半肥瘦豬肉回來,切下肥膏下鐵鑊煎出豬油,再爆幾顆蒜頭,齋炒的莧菜頓變人間美食。肥膏則變成了甘香鬆化的「豬膏渣」,是我與哥哥兵家必爭之物。
有一個時期,好像經常掛八號風球,我家有一應對「坐困愁城」的辦法---磨杏仁糊。今天的美食專家推薦古方「竹筒壓麵」,當年我家採用的就是「擂漿棍/砂盤杏仁糊」。哥哥是主力,通常我是爭著玩三五分鐘就溜掉。我們邊磨邊拿粵語長片開玩笑,說是媳婦被惡家婆鎖在柴房推石磨。那些歲月,是左隣右里自由串門子的年代,B座陳先生上星期三開始失業;D座周師奶明天要覆診子宮頸都是公共資訊。我忘記掉擂漿棍/砂盤杏仁糊是否真的特別香濃幼滑,但煮好後隣居都應邀來分一杯羹;各家互不閉戶,小孩子就像追逐於一大四合院之中,那份樂趣是遠高於舌尖之上的。
兒時家貧,自然對聞聲而不見影的山珍海錯有憧憬。長大後都嘗過了,還是享受簡單的「家常小炒」、甚至是市井小吃。參與人家的嚞宴,都是欣賞喝多於食,夫人笑我是賺酒喝。近幾次旅行,介紹女兒吃臺灣的蚵仔麵線、滷水鴨舌、牛筋麵、豬頭皮,香港的炸魚皮、打冷鵝腸、大排檔炒蟶子、街邊炸大腸等等 (如果全部照片都放上她的臉書、準有一半鬼妹吐黄膽。)
田雞皮不見了說是不衛生,另一樣不衛生是鯪魚腸。小時侯愛吃煎香了的紅衫魚,很怕吃多丫骨的生魚和鯪魚。鯪魚的賣相很有趣,從魚背上斜切至魚尾,留下整個魚頭和魚腹。媽媽愛用蒜頭豆豉蒸。有頗長時間這是一道我不會碰的菜色,不知哪時開始,發現無骨的整副魚腸(內臟),味甘而帶點海腥味,有點近似生蠔的腸臟部份(長大後才知),又是另一樣人間美食。一碟三、四尾鯪魚,上菜後等侍媽媽許可的眼色便飛快地搶去了魚腸,至於魚身,仍是依舊不碰。
可能這就是 Karma,今天,女兒不愛吃的,又或者是挑吃剩下的,便成了我明天帶中午便當的內容。


Tuesday, January 14, 2014

《重說晩清七十年》歷史的天秤




好的歷史書,當然不是順年代查賬式的紀錄,這就是小、中學時代歷史課本令我痛苦的根源。
前陣子執起了大熱多時的《明朝那些事兒》,從書名可估計出其選取的輕鬆調子。說書形式講歷史我沒抗拒,但其「立場」的歪曲則令我吃不消。讀了數十頁,已對其濫用「義軍」的名稱反感。揭竿而起反抗朝廷的稱為義軍可以,綠林中人加入義軍可以,作者更將借亂糾黨為盜,只以反官府為幌子的,也稱之為義軍就令我不禁掩卷,是中了極左的「農民起義」毒。
好的歷史書也不須由品牌作者執筆。唐徳剛的《晚清七十年》我在網上看過序言,但內文則遍尋不獲。待至旅行逛書店時,才知是五大冊的鉅著。後來找到這輕量級的《重說晩清七十年》,在價格和 commitment 上都是較易負擔。
作者黃磊不見經傳,作者簡介也真十分簡:河南信陽人,自幼酷愛歷史,不滿足歷史教科書之敘述,發憤而作本書,希望為中國近代歷史知識之普及做點貢獻。而書本由中國工人出版社印行,估計這黃磊是出身於勞動階層多於象牙塔。
不是品牌作者,沒有數十頁的學院派註釋,沒有嗚謝數十員大學教授的指正、協助,但是依舊精彩,旁徵博引繁多,並非單敲著竹板子清唱。故事由鴉片戰爭開始,至袁世凱逼溥儀退位收筆。
流水帳的歷史,即使不愛看書的人,大概也由電視劇及其他流行文化上畧知其骨幹,《重》的吸引力在其立場,它否定了從前為政治目的而將人物黑白化,保守派並非黑心妖道,只是他們宥於時代的限制;維新派也因自視過高,欠缺與現實的妥協而多走入死胡同。歷史人物,就放進當時代的天秤去衡量。
如在清末立憲爭議上:現在學界多稱清末立憲為「偽立憲」.....並不能奢望滿清貴族主動交出全部權力.....這些變革在中國政治制度上是前所未有的,只不過跟立憲派的要求有差距而已,所以根本稱不上「偽」字。
為歷史人物翻案:慈禧雖唯權力至上,但她畢竟有精強的管治手腕,至於私底下,則是個悲哀的女人、母親。李鴻章精明練達,其洋務運動什至帶動了清末的「同治中興」。只不過多次被清廷「逼上花轎」,臨場簽訂賣國條約。他不算賣國賊,只是個生不逢時的悲劇人物。甚至如大反派袁世凱,《重》也肯定了他早期對立憲、改革的貢獻。
至於賣國,在《北京法源寺》中,被李敖描繪成五千年來最偉大烈士的譚嗣同(其實李敖是在說自己),原來也曾提議割賣國土,來籌募洋務建設!
滿清腐敗,鴉片戰爭帶來列強入侵,孫中山的辛亥革命最終建立民國。三言兩語的歷史人盡皆知,但箇中的峰迴路轉、可歌可泣、或至無奈與枉然的枝節,就是細讀歷史的趣味。

書本是大陸出版,簡體字,黃磊在旁徵博引時也一两次轉述了「毛主席說....。」但行文絕無共產八股。很有意思的其中一句:革命從本質上講是一種以暴力手段為後盾進行的利益再分配。光從他有這份認知,我可等待他朝他能寫出「民國至新中國五十年」。



#重說晩清七十年

Monday, January 6, 2014

黑色裕民坊




我的整個小學皆在官塘居住,升上中學後,搬進了沙田第一個廉租屋邨,但父母不想我轉校,於是繼續每天長途往來。官塘就是我第一個認識的世界,由七層高舊式徒置區的雞竂,至五光十色的裕民坊。
雞竂:我在天臺學校上課,六一八水災隨後,不時嗅到黑箱車傳出的陣陣屍臭。
裕民坊:放學坐在總站巴士上,聽到街對面文唱片,每日重複傳來鄭少秋、珍珍、珮珮的「月亮光光,月亮光光」。聽了二千三百六十二次。
中學畢業後,從此遠離了市井的官塘。港島區升學,然後直至我結婚置業,挑選了較中產的北角。再後是千里去國。記憶中,似乎再未踏足我的第一世界。
剛過的假期回香港,發現有媒介介紹裕民坊的重建計劃,又附有點似曾臉熟的照片。於是安排夫人與女兒去購物,我則獨自攜上相機,重訪這少小離開老大回的地方。
離異超過卅年,只有街道沒變,任何店舖,在最後的關門前,相信都不止翻兩番了。我沒有奢望什麼傷感、落寞,反正香港一向人太多,流動也快,我不相信有稚子「笑問客從何處來」的情景。
將要消逝的另一個舊區,是數十年來上演不斷的事實。不久,它會變成千篇一律的商廈和商場:連鎖快餐店、便利店、波鞋店、手機店、化妝品店、金飾店。
拍了些照片,並不要懷舊;不是做最後的檔案;不打算有政治立場;也不想做圖片報導。只是發現一個熱閙、煩躁的城市中心,竟然半埋藏了一個鬼域,是那種鬼氣森森的調子吸引了我。

多數人喜歡攝影花鳥蟲魚、荷塘春色、古城落日,但黑色、頹廢美學則是我的癖好。好不容易,暮日中的裕民坊,為這「老大回」開了方便之門。不過,我也有點「來得太晚了」,重建當局已開始在即將拆卸的大厦外,圍起鮮豔剌眼顏色的圍板。拆樓,也變得耀目繽紛,有如嘉年華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Wednesday, January 1, 2014

毛毛公仔路姆西





前陣子回香港省親,就是早到了幾天,路姆西已被搶購一空。否則,我可在袋鼠國大量入貨,佔盡夫人預留的購物皮筴空檔,那就大可賺回點旅行水腳了。
路姆西當然是社會現像,反映民心。但並非如偏頗傳媒,立即找來同聲同氣的「有學者表示」:市民對梁班子.....
好簡單,路姆西突然人氣急昇,反映了越來越熱的粗口文化,和持之已久的玩偶消費習性。
路姆西可以是隻熊貓、白兔、什至啄木鳥,只要牠名叫路姆西,或者蘭花茜,熱血分子就有興趣用牠來丟梁特首。牠湊巧是頭狼那就更好不過。有維園阿哥叫馬泥草,柴娃娃論政組織叫蘭花系,廣告標題叫「無膠用」,粗俗電影叫《飛虎出征》、《一路向西》。
從前油麻地戲院的鹹片電影名字,有時還算有點市井玩味,如《男人老狗鳥不起》、《大濫交嘢公園》、《愈浪漫愈快硬》等,但那只是小眾「勞動人民」的趣味,並不能上大枱。可今天議員、政論人士、社運領䄂都可以開口「媽」埋口「西」,我們真正是處於大鳴大放的時代了。其實小學老師不單要講粗囗,小學課程更要教粗口,否則莘莘學子出到社會,簡直不粗口,無以言。
一頭原來好醜樣的北歐狼,放在「宜家」無人問。但新聞一起,對毛公仔愛心爆棚的香港人,立即可以將愛心加額膨脹,在原來的Hello Kitty ,米奇老鼠,麥嘜,Rilakkuma 外,再加多一隻毫不 kawaii 的路姆西。我的一位悉尼臉書朋友,與梁特首相隔萬里,也自豪地買下兩隻路姆西,夾住襁褓兒子拍了一照。
我明白毛鬆鬆公仔可以是惹人憐愛,但我很難理解有人可以買上滿床的大玩偶,尤其是在香港的超級居住環境。黃色橡膠沐浴鴨,原來與港式生活沒什牽連,一下也成了潮流。連最保持老傳统的金鋪,現在也要追上潮流,在龍鳳呈祥之外,也有卡通公仔金飾。一面大做環保門面功夫的超級市場、便利店,卻經常搞貼紙換公仔活動。女士們辛苦消費,然後辛苦換來整套的公仔。放在電視機旁幾個月,就要丟進垃圾桶,因為要騰出空間來放下一套新公仔。路姆西受寵應有一個月罷,用牠來填海的日子又近了一個月。
在電視臺播放《獅子山下》時,香港生產全球最多的手錶。今天,我們大概買下全球最多的 Hello Kitty(或有關商品),成就令人熱淚盈眶。
在悉尼香港人眾多,但在路上要分辨他們的汽車很簡單,除了有 8 字的車牌,就是前後窗放上的毛公仔。若有朝一日發生排華等種族風潮,奉勸大家第一件事,就火速收藏起這些毛公仔。
不用替路姆西無限上綱,對毛公仔的過份熱愛,只是一個社區「高教育,低智商」的另一表現。有些好懷舊風格的攝影,愛將小孩穿上田園服飾,抱住一隻磨破表層的 Teddy bear 合照,那是代表一個小孩只有一個玩偶的舊時代、舊社會。今天,只要有人氣,就不介意多買一隻無厘頭。搶購路姆西沒有多大政治含意,但它正透視著一個過度消費的社會。